一萼红·登蓬莱阁有感

【宋】周密

步深幽。正云黄天淡，雪意未全休。鉴曲寒沙，茂林烟草，俯仰千古悠悠。岁华晚、漂零渐远，谁念我、同载五湖舟？磴古松斜，崖阴苔老，一片清愁。

回首天涯归梦，几魂飞西浦，泪洒东州。故国山川，故园心眼，还似王粲登楼。最怜他、秦鬟妆镜，好江山、何事此时游！为唤狂吟老监，共赋销忧。

不知为何，岁月流淌出一抹悲伤。或许，是因为经历过岁月的苍凉，所以才对旧时的一切充满依恋。沉郁的岁月，滋生许多忧郁。

当展开空白的素笺，在上面撰写忧伤的文字，便开始不断回味人生的五味杂陈。那其中，更多的竟然是苦涩，家国之痛，令空气都变得萧瑟。静谧的生活，一去不返，往后余生，注定满是涟漪。

作者创作这首词时，元兵已经攻到杭州，南宋王朝在勉强抵抗了一番之后，终于宣告灭亡。本是南宋官员的周密，见证了末代王朝的灭亡，身份转换成了元朝的子民。他不愿成为元朝的官员，于是退隐田园，成为红尘中最普通的过客。

此时纵然徜徉于山水之间，心情再也不似当初那般悠然。当登上蓬莱阁的一刻，竟有一抹浓郁的忧伤袭上心头。

“步深幽。正云黄天淡，雪意未全休”，开篇便将自己进山登阁时初见的情景描述了出来。山路曲折盘桓，行人渐入深幽。一个“正”字，交代了天气，云黄天淡，天色昏黄，仿佛即将要下雪的样子，残雪尚未消融，寒意也尚未褪去。天气如此阴沉，周密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同样沉郁？就连登山的步履都因此变得沉重。

“鉴曲寒沙，茂林烟草，俯仰千古悠悠”，此时的周密，终于有心情留意身边的景致。鉴湖与兰亭在历史上都是名士栖游的地方，可此时竟然是一派萧瑟衰败之景。尤其是兰亭的墙垣早已破败，茂林修竹丛生衰草，笼罩在一层凄凉的轻烟之下，一俯之间，千古岁月悠悠。抚今追昔，令人不胜唏嘘。

“岁华晚、漂零渐远，谁念我、同载五湖舟”，不知不觉，周密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潇洒不知愁滋味的少年，步入晚年的他，竟然还要远离故乡，四处漂泊。有谁能了解他形单影只的悲伤？又有谁愿意同他一道远离人世的纷扰，同乘一叶扁舟，泛舟五湖？

这样忧伤的岁月，何时才是尽头？周密不仅为自己前途无望而伤怀，更因国家的灭亡而难过。他不知何处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，残酷的现实令他不忍仔细思量。

“磴古松斜，崖阴苔老，一片清愁”，写到此处，周密已经登上蓬莱阁。这里曾经也是文人雅士争相登览的圣地，如今却游人稀少，繁华不再，唯有石阶上倾斜的老松树，与路边崖畔厚厚的青苔做伴，荒芜落寞，无法形容。

一腔清愁，就此萌发。国土沦陷，山河破败，竟然处处都有呈现。那衰败的蓬莱阁，正如同破碎的宋朝河山，怎能不令人伤怀感慨？

“回首天涯归梦，几魂飞西浦，泪洒东州”，在流亡的岁月中，周密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土。那些漂泊于天涯的日子，他多少次梦回东洲、西浦，每当醒来，都发现自己满脸热泪，沾湿枕衾。

“故国山川，故园心眼，还似王粲登楼”，今日归来，本以为会有一番惊喜，谁知，眼前分明是故土故园，心中的滋味却百感交集。王粲在《登楼赋》中说：“虽信美而非吾土兮，曾和足以少留。”这种江山易主，国破家亡的悲伤，周密此刻竟体会得如此真切。

“最负他、秦鬟妆镜，好河山、何事此时游”，周密的巨大伤痛，最终凝结于此四句。他越是将故国河山描写得雄壮美丽，那亡国之殇便越是剧烈。他说自己辜负了这美好的江山，偏偏在这样的时刻来与它相见。一切都是错的，错的时间，错的心情。他心中一片清愁，蓬莱阁也失去了昔日的神采，这样的相见，唯有悲伤，无法言说。

“为唤狂吟老监，共赋销忧”，周密仿佛终于找到了此时登临蓬莱阁的理由。“狂吟老监”，说的是贺知章，他自号“四明狂客”，周密觉得，自己登临蓬莱阁，就是要召唤故去的贺知章，与他一同赋诗消愁。

看似找到了排遣忧愁的方式，实则忧愁更胜。举杯痛饮，根本无法消解周密心中深重的烦愁。他仿佛想要打开情感的闸门，让忧伤纵情流淌殆尽，让心头积郁已久的哀伤彻底消散，可惜，这不过是对自己的欺骗而已。

全篇词章借物抒怀，作者用凄凉的冬景来映衬自己四处漂泊的忧伤。国破家亡，但凡有志之士，都会因此哀痛。然而，除了哀痛，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？三百多年的赵宋王朝，终究还是成为了历史。无法接受现实的人，便只能任由哀伤蔓延，在忧愁中沉沦。